欲寄鳞游

要圆满

过门/与我道别来无恙

短打。


“他是年少时的影绰天光,是关山无阻,重洋亦渡的故国旧梦,是余生数十载的磊落与自由。”

“他是我的全部。”

窦寻抱着摞试卷经过篮球场时,被一个横空出世的球吓得往后倒退一小步,手中卷子一歪,险些来个天女散花。

原本闹哄哄的球场一下子安静不少。

窦寻冷漠地抬眼一扫,就看见一个汗津津的徐西临被一众怂包推了出来,正满脸无可奈何地向他跑来。

徐西临这段时间瘦了不少,少年人不加掩饰的锋芒都毕露在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上。浅色的虹膜曝在日光下,遮去了幽微的心事,流光溢彩地恍若三月烂漫春光。

“他笑了。”窦寻钉在原地,直直望着徐西临,“对我。”他想。

那一丝不悦刹那烟消云散。

徐西临没管那倒霉的球,径直到了窦寻面前,觑着他表情道:“没打着你吧豆馅儿?”

窦寻勉强绷住了冷淡的神色,小幅度地冲徐西临笑了笑,眼底的冰河骤然消融,漾开心事起伏的层叠涟漪。他摇了摇头,嗓音低沉似情人耳语:“没事,你去吧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:“我要去行政楼。”

“行,放学记得等我啊!”徐西临借着擦肩的刹那轻轻握了握他的手,带着滚烫的温度,又一触即分。

那热度将窦寻的心口灼开了三两寸,汩汩地向外淌着神魂。

窦寻单肩背着书包,右耳挂着只耳机,静静站人都走光了的校门口当雕塑。

他背后是欲晚的黄昏,朦胧霞光轻轻巧巧拢了他全身,柔和了少年人冷硬漠然的五官,平添几分温和,看得徐西临险些没出息地愣在原地。

“还真是窦仙儿,便宜我了…”他一边胡思乱想地臭美,一边旋风似的刮过去勾住了窦寻肩膀。

窦寻余光早瞥到他了,这下自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这胡闹的人,心下欢喜的咕噜噜直冒气泡,嘴下依旧不饶人地嘀咕了一声:“多大人了,还闹。”

“就闹,你不是接住了嘛。”徐西临嬉皮笑脸地挂在他身上,顺着他的脚步晃晃悠悠地走,带得两个人走一步险些摔成两块西瓜皮,忽然不着边际地开口道:“窦仙儿,你可别飞升走了啊。”

窦寻扣着他手腕勉强维持平衡,听得一头雾水:“说什么胡话呢,热傻了?”

半晌没等到回答,倒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干燥热意的手在身侧悄悄缠住了他的,黏黏糊糊地握了个十指相扣,耳边响起阵闷笑,背后紧贴的胸膛传来微小震动,从脊背直直递到他心口,将那死水一潭搅得如岩浆般热烈滚烫,一如他日夜所思所想。

窦寻默不作声翻了个白眼,却紧紧握了回去,漫不经意地问:“去买菜吗,姥姥早上说想吃点清淡的。”

徐西临眼尖地瞄到了他泛红的耳根,心里美得飘飘然,语调也不自觉上扬,轻快地窜上了天:“走,给外婆和你买好吃的去!”

那是少年飞扬的青春,纵使冰面下尖刀丛生,天地间暴雪肆虐,他仍能牵着他的恋人,顶着凛冽风霜,在冰封湖水上奔跑,义无反顾地去向前程,嘴上说着茶米油盐,手里攥着天长地久。

但他从未认为他会一辈子在他身边。不是犹疑他的心意,也不是毁约弃诺,而是…而是他从旁人的目光言语中体味出了这样深切而“离经叛道”的羁绊究竟有多不可为。

后来也确实如此。

窦寻抱着两三本书回到公寓时,已是凌晨,室友早早熄灯休息,他顾不上洗漱,扑到电脑前登上邮箱翻找资料。

他出国后便换了个新邮箱,好些年没登陆过旧的那个,现今一登上去,邮件乱七八糟堆了一堆,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,除了垃圾邮件还是垃圾邮件,找的烦躁不已。

“徐…徐西临?”他滚动鼠标的手忽然顿住,熬夜的脑子经不起繁杂的思考,只留下一片死寂。

那份邮件的日期是好几年前,他刚在国外落脚,举目茫然无依时,徐西临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发来的。

窦寻极缓极缓地眨了下眼睛,手指悬在鼠标上空迟迟不肯落下,像是茫然,又像是难以置信。

他无意间扫落旧尘,过往荒腔走板般不经岁数轰然踏来,大开大合地撞碎他自以为是的波澜不惊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远隔重洋,背立地球两端,跋涉近千个日夜,这三个字终于落入他眼中,蒙着黯淡的情意,却灼得他眼眶发红。

窦寻曾以为那就是结束了,他以为从此千山万山,无论人事如何变迁,再也不会有那人任何音讯了。他以为…他以为那双少年早已老死在泛黄的旧相片中,再没人会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了。

他也自以为能将那段燃尽青山的感情深埋心底,收起痴妄与幻想,安安稳稳地读他的书了。

可时至今日,割开这身藏锋敛芒的皮囊,他满身支棱硬骨上仍满满当当地刻着“徐西临”的名姓。

满室寂静,黑暗与孤独日复一日豢养他内心思念混着仇怨的巨兽,粉饰太平多年,终于被一封遗忘多年的邮件打碎了足上镣铐,巨兽亮出獠牙,干脆利落的将他窦寻拆吞入腹。

他枯坐到窗外洒落天光,五官六感木得迟钝,只觉半边身子都疼的厉害。

“我要回去。就现在,我想见他。”念头一出,窦寻就猛地站起身,不顾耳边轰鸣与眼前发黑,踉跄着冲了出去。

“窦…”早起的室友正想跟他打招呼,一抬头却正对上窦寻爬满血丝的眼眶,刚吐了一个音的句问候戛然而止。

窦寻顾不上答理人,一把拉开门冲进了颠沛流离的大雪中。

他没拿外套,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颗沸腾滚烫的心。所幸学校离公寓不远,可耐不住天寒,他在老师办公桌前站定时,眼睫上仍结了一层冰霜,显得他愈发不与俗世相融。

他甚至无意搪塞老师的惊疑,冒冒失失地开口,说想加入同中国的学术研究计划。老师之前跟他提过好多次,都被仍旧心有芥蒂的窦寻挡了回去。如今他自己开口,形容狼狈至此,老师着急忙慌地答应了他,塞给他一把伞便赶他回公寓休息。

他坐上了第二天的飞机,心不在焉地翻了两个小时的学术资料与计划,半个字没看进去,最后叹了口气,烦闷地扣上了手机。

窦寻偏头望着窗外狭窄的云山云海,直觉心口发烫,前一晚勉强睡了两个小时,现在却精神地闭不上眼。

这种异常的亢奋一直持续到他拉着行李箱,独身一人看到了早易其主的徐家旧宅。

说不上多难受,只是脑袋一片空白,喉咙里哽得像塞了团棉花,心头有一根软刺被倒着剥下,混着迟来的头疼,搅得他险些跪下。

“只有我在原地。”他茫然地想着,“只有我。没人等着我了。”

他在酒店浑浑噩噩睡了一天,也烧了一天,第二天起来吃了几片药,强打精神去学校报道,忙东忙西。手机上发出的简讯都石沉大海,没有青鸟衔枝告诉他一丝一毫有关那人的音讯。

他仍不死心,趁着闲暇在偌大的城市里转了三四天,把他俩以前常去的地方走了个遍,南墙撞得头破血流,再无功而返。

像倦鸟归林时栖不到旧枝,他怀着满腔的怅然若失飞回了国外。

他不知道徐西临那时正在异乡,灰头土脸,满身风尘,拼了命地想挣一条活路。

好在死灰仍会复燃。

经年的酸楚酿成酒,被他俩就着过往细品饮下,初时烈极苦极,竟险些落下泪来,而后才有绵长醇香,醉与三月春风。

“个死心眼。”徐西临听完沉默半晌,勾着他脖子亲了上去,心里酸酸胀胀,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。

窦寻似乎是笑了一声,贴着他唇面轻声道:“我说过的,我一辈子都爱你。”

“嗯,你一辈子都爱我。”窗外日色正好,暖融融的阳光透过飘窗洒了两人满身,恍若当时年少的岁月正好。

窦寻被徐西临手上戒指反射的光晃了眼,只觉流光溢彩,像多年前热闹的球场上迎面向他跑来的少年恋人眼中闪烁的光。

虽往事意难平,但到底举案齐眉,便也足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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